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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娱记”这声名狼藉的职业

2016-11-18 星宿海西 人间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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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丹出轨,引来亿万人戳图,朋友圈有人评论:“娱记真厉害,这都能拍到!”我赶紧纠正,狗仔不是娱记,娱记也不是狗仔,不是谁瞧不起谁的问题,但是,二者路线完全不同,娱记比起狗仔,平庸很多;狗仔比娱记,那才是真豁得出去。 朋友还是一脸懵懂,好吧,看来大家太不了解娱记了,我得给京城的娱记们专门写个传。
 

 我们报纸有两个文娱版面,其中一块叫文化新闻,另一块叫娱乐新闻,我的稿件总是发在娱乐版面上,所以,可以说,我是一名娱记。


记者这个职业听着不磕碜,但是自报家门时,对于“娱记”这个词儿,我总想口齿不灵、轻描淡写地一说而过。有时候人家问我:“您是跑哪方面的记者呀?”我文绉绉地故作镇定:“我是报道电影新闻的。”对方说:“能见好多明星、导演吧?”我点点头,人家说:“哦,明白了,您是娱记。”我心说了,您别明白,您明白个屁。

  外人提起娱记,那语气,怜悯又可惜,就跟看你的考卷得了59分似的,所以,有时候我就说自己是“文化记者”,但是,我昔日的新闻系同窗们每次都对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伎俩报以一声冷笑,兜头就是一盘冷水:“全地球都知道,娱记都说自己是文化记者,文化记者就是娱记,浦东就是上海,上海就是浦东。”  唉,算了,姆们有什么不正大光明的,就跟所有的劳动人民一样,社会分工轮到了我们这里,一翻牌,落了个娱记呗。明星们演了烂片,又不是姆们让他们演的;他们找的经纪人有二心,又不是姆们举荐的;明星们长得顺眼、颜值高,惹得一帮少男少女们日夜思春,又不是姆们给做的整容手术。
01
 平时一堆小姑娘对着春哥、胡歌喊“老公”,让外界以为我们整天围着明星转,天天就是扫听点这些浅薄事儿,您还真误会了,娱记们见了明星,可不是这样,我们是眼睛都不怎么抬的。有一次,几位北京的媒体去香港采访时,跟李宇春坐一个酒店的电梯,姐儿几个面不改色、心不跳,该聊啥聊啥,倒是李宇春有点慌了,看了她们好几眼,可能心里纳闷:“这些是什么人?怎么眼里就没我呢?”估计春哥一出电梯就得赶紧找镜子照照自己的影子还在不在。 得道的高人都说:大隐隐于市、十字街头好念经,娱记们在娱乐圈这个是非之地修炼得视各路明星为无物,也算是一层高境界了,真的,姆们什么人没见过?偶像派、演技派、有素质的、没素质、自恋、自怜的、浮夸的、闷骚的,我们听惯了各种言不由衷的假话、忽悠,所以,我们更知道什么是真实。
02
细数北京几家报纸的娱记,有人大新闻系科班毕业的,也有传媒大学、川大、复旦、中山大学的硕士学霸。拿某报的小杨同学来说,她博学多才,看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奥斯卡颁奖现场能同声翻译成中文,从历史、哲学、经济到养猫、泡温泉样样精通,在她面前,我都不好意思看书。  杨同学从来不施粉黛,但有一次,她把马尾辫放下来,把眼镜框换成了隐形眼镜,穿上一条白色连衣裙,在我面前晃了三次我都没认出来,后来才发现,这位长发和白衣一起飘飘的小美女竟然是杨同学。像我身边大多数娱记一样,小杨同学不注重外在,她把更多的精力都用在照顾自己捡的三只流浪猫身上。我曾听过无数的猫主人称赞自家喵星人的灵性与神秘,但是,我问杨同学对于猫的感受,杨同学一脸藐视:“傻着呢,没什么灵气”,对于这个与众不同的答案,我猜是因为她太聪明、太有灵性的缘故。    杨同学写稿也快,一双小肉手打在键盘上跟蝴蝶似的轻盈翻飞,你一边说话,她就能啪啪啪地记录下,所以,杨同学能够高效地完成每日的工作,节省下来的时间,她则用做菜犒劳自己,自己蒸馒头、用自己手擀的面条做扁豆焖面、烤虾、用芝士焗海鲜,翻炒各类时蔬,在她面前,我不仅不好意思谈书,更不好意思谈吃,我要说自己饿了就揪一把紫菜、下几根挂面加盐煮了,杨同学就会觉得这样的人生毫无味道。  另一家报社的周同学,是从贫寒农家考到复旦大学的学霸,大学四年靠做家教、获取奖学金的方式自给自足凑齐了学费,在娱记圈里,他沉静、淡泊,保持着诗人本色,虽然平时说话有点过于低沉、模糊不清,但他在自己的公号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大地兀自荒凉,众鸟重练习飞翔》就让人心生膜拜,那是他献给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默的诗。每次,我看见周诗人坐在一个三流明星面前认真地提问题,都有种知识分子被迫害的感觉。  但是,这也说明了娱记圈内卧虎藏龙,所以,当着娱记的面,您不要发出那种不屑的“嘁”的音节,也不要感叹“这帮娱记!”我敢说,您有时候还真的不明白娱记的高尚。   还有一家报社的王同学曾经是牙医,阅牙无数后,有一天大彻大悟,觉得填补龋齿并没有令自己的人生充实,他为了寻找新闻系毕业生都找不到的新闻理想,毅然决定成为牙医界的鲁迅,放下令人胆寒的牙骨锤、探针以及杀伤力极大的拔牙钳,下凡来到人妖混杂的娱记圈,希望采集并研究明星的灵魂。 王同学本应该拔掉或者种植牙齿的双手拿起了笔和笔记本,刷刷刷地用没人能看懂的病历体文字记录着娱乐明星那些废话、假话、鸡汤话,而我总是试图让他后悔:“平媒的时代结束了,你回去当牙医还来得及”,或者“灵魂太难救治了,不如治好一颗牙实在”或者“如果你一边给病人植牙一边讲解人生,他绝对不敢不听”,但是,每次王同学都像是革命先行者那样不为所动,用江浙口音的普通话回答着:“唉,你不懂,不四这样滴”,王同学对于娱乐界真的是一厢情愿、满腔热血、情有独钟,连他买的股票也是某影视公司的,但听说被套牢了。 
03
每次采访,明星迟到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甚至一个半小时都是常事,这时候,姆们娱记并不无聊,我们开始了各种有趣的交谈,这才是娱记们社交的好时机。C姐会给我讲她养了一只大花公鸡当宠物的故事,在外面遛鸡的时候,那鸡就桀骜地站在她手腕上,旁边人都说:“这鹰真不错啊”,她还讲自己在家里会跟这只鸡打架,打得昏天黑地的,我的脑中画面感十足,仿佛已经看见了这位开着大奔、娱记中难得的富二代如何与一只毛色油亮的鸡在地板上翻滚搏斗的景象。 

 娱记圈里不仅有故事,还可以提供各种专业咨询,想去日本自由行,可以跟陈同学打听各种攻略;想去台湾,有庄同学坐庄;肠胃不舒服了,问问热爱中医的田同学,田同学会回复:“试试用艾灸灸中脘穴”;想问问扫地机器人和空气净化器这些家用电器靠谱不靠谱,聂同学一脸兴奋:“好用啊,再给你推荐一个洗碗机!”赵同学没去网站当领导之前,有时候还能帮我们批批八字,算算名字笔画有无吉凶。


想问问健身方面的问题,吴同学是首选,她多年前逛超市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逛到了一家健身房,从淑女秒变成女汉子,仰卧起坐轻轻松松就做了200来个,被惊为天人,于是,她开始了健身生涯,大黑哑铃不离手、大杠铃总也举不累,引体向上永远在向上、向上。如今,吴同学又开始了自由搏击训练,一副打女的风范。有一次采访之后赶上下雨,我跟她一起走出酒店,只见吴同学手中一把黑伞砰地朝天空撑开,她很酷地步入雨中,一身匀称的肌肉在黑衣下若隐若现,恍惚间,我觉得自己正走在一位职业女杀手的身边。前几天,吴同学出差,在机场非要走女性专用安检通道,结果通过的速度极慢,她抱怨女性通道一点也不方便,大家说这只能怪她自己站错了队伍,她本应该走汉子通道的。


04
爱画画的才女张暄同学在没有脱离娱记圈的时候,说过周围的娱记朋友是她每天采访的动力,这话让我颇为感动。确实,我们的互相见面比见明星更生动,明星不可能跟你说自己的人生、家事、烦恼,明星们滴水不漏,装作一切完美,一切正常,顶多诉诉苦,说自己拍戏熬了好几夜或者在太阳底下暴晒了几个小时,但是,这些很难打动我们娱记,我们也熬夜写稿啊,但是一篇一千字的文章稿费是80块钱,而明星们演个戏片酬是我们一辈子都挣不到的,熬几夜又怎么了?有一次,我们去片场采访时,某个当红女星在拍跑动的镜头,人都不动,站在原地胳膊甩几下,这样的明星出门,粉丝乌泱乌泱地往前扑,我们娱记的心里只能叹一声:“世界真荒谬!”
 跟导演也没得聊,除非是李安导演,儒雅而有内涵,有对人生的独特思索;冯小刚导演也行,永远在开炮,弹无虚发,到他攻击的阵地上去捡点炮弹壳、探望一下伤员的伤势,版面上也会很有收获。 那种凑热闹想在影视圈玩票的富二代最招人烦,有一次,一个80后导演说:“现在的导演不好当啊,挣点钱只够在三环内买房,已经买不到二环以里了。”诉苦都诉不到点上,这样的人拍出的影视剧能好看吗? 但是,为了向读者群众传递希望、传递正能量,我们只能帮他们粉饰自己的空洞思想,在他们那不值一提的话语堆里扒拉出闪光的句子,否则满篇稿件都将是:“这部作品将是中国影视界新的篇章”、“这部作品绝对颠覆,你可以看看男神怎么撩妹,看看女神怎么‘壁咚’小鲜肉”,这些空洞的口号和低俗的内容远没有印在中国乡镇街道上的计划生育口号那么有想象力,比如,“外出的叫回来,隐瞒的挖出来,计划外怀孕的坚决引下来,该扎的坚决拿下来!”、“宁可血流成河,不可多生一个!”这里面包含着多少热血激情的故事啊,真奇怪为什么那些影视公司的土豪们为啥只买歌词儿当IP,不买点计划生育口号拍个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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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我身边的几位娱记总是那么朴素、低调,我们灰头土脸地奔忙在北京,低眉敛手地出入各个高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谨慎得体地与明星们面对面而坐,在假模假样地交谈之后,我们转身离去,彼此成为过客,相忘于江湖。
 我们从来不会入戏太深,觉得自己与明星获得了某种亲近,如果我们读到那些似乎比明星的亲妈还了解明星的抒情文章,我们也会涌起一身鸡皮疙瘩。真的,我们并不了解明星多少,明星也不想认识我们,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明星的面容,但是,我们永远也望不见人心,我们的缘分只在那一纸报道上。

 而我们在采访时的待遇也仅仅比追星族们强一点,我们需要被X光机辐射很多次,我们会被保安推来搡去,被保安搜身搜包,我们要像试图洗刷罪名的嫌疑人那样慌慌张张、高举着手机里的邀请短信,才能让西装笔挺的保安先生们相信我们不是企图混入采访区的黄牛或者粉丝,卑微的我们,真的是来采访的。

 我们也很想像真正的文化记者,比如图书口领域的记者那样,抹着红红的嘴唇,裙裾低垂、脖子上戴一条围巾,坐在咖啡馆或某家酒窖里一边小口啜饮,一边低声与当红作家们谈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但是,原谅我们不能。为了在硕大的北京赶到忽东忽西、忽南忽北的采访地点,娱记们最好的着装其实是运动服、运动鞋,北京的交通需要我们随时迈开步子喘着粗气低头猛跑,所以,我的同事看我出门的时候,总是疑惑地问:“出去跑步健身吗?”,而我则需要一次次地解释——举头望明月,低头去采访。 有一天,记者Z同学和我参加完一个极其无聊的新闻发布会后,沉默地走在北京的街头,Z同学突然心生伤感 :“还是当明星好,就算9线的明星也能有人邀请去拍综艺节目,但是一流的记者也有可能会下岗。”  我说Z,你其实有点多虑了,从娱记到作家、科学家,任何人跟明星比,都会内心失衡甚至崩溃,我觉得当娱记就挺好,不用像有的影评人那样昧着良心,夸一部作品或骂一部作品背后都有利益驱动;不用像业内众多伪专家那样高举学术的幌子把概念换成钱;也不用像专业狗仔队那样只想着甩出明星出轨、劈腿的下三路炸弹。
 娱记怎么了?大俗就是大雅,裸体也是艺术,关键是你有没有一颗干净的心。当别人在追着明星跑、踮着脚地看他们的脸时,娱记们的内心却岿然不动,如一块顽石,偶然掉落在人间,在俊男靓女的香艳脂粉里历练一番,记住的却是人生的荒唐与悲戚。  其实呢,都是梦,都是戏,醒着还是睡着?明星还是娱记?林丹还是陈赫?都一样,都逃不出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循环,就像周同学的诗所写:“万物醒来生长/大地兀自荒凉……”              (本文所用插图即为才女张暄童鞋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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